二〇一一年，秋。

暑假，曾月白在家里的小店里面帮忙父母搬货，闲着的时候就看看电视，或是在店里面打瞌睡，偶尔也会被苍蝇叮了一下，大手挥着一把蒲扇，希望能够扫去热气，扫掉内心那浅浅的失落感。

他甚至有些迷茫地想着，这样平凡的日子究竟好还是不好，或是自己只是想逃避什么，而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平凡可贵。

秋天再次到来，曾月白成功地转到了文学院教育学专业，刚好和叶子樱一个班。

叶子樱看到几月未见的曾月白任然心有余悸，依旧能够想起上学期的事情，只是她没有看到曾月白对自己的热情，却也不好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将事情再次提起。

平时，曾月白在班上显得极其安静，内敛，很少与班上的同学说话，也几乎不参加任何班级活动，对待叶子樱也和其它同学一样客客气气地，与所有人总保持着距离，极为生疏。

叶子樱也极少当着班上其它人的面和曾月白很熟络地聊天，只是每当有小组作业或者需要组队完成什么，两人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对方，然后才凑到一起。

叶子樱认为曾月白虽然不积极，但是不喜欢斤斤计较，愿意吃亏，总能多分配些内容给他。

曾月白则不喜欢麻烦，如果和一群全都是刚认识的同学一起组队，相互不了解，说起话来很累，而有了叶子樱就很好了，他尽量听叶子樱去的安排，然后自己执行就好了，既省去很多麻烦，效率也提高很多。

每年都按时开放的桂花已经没有了太多心意，凑到树下去细细闻着香味的同学也只有刚入学的学弟学妹们。

如同每一年来报道的学生那样，而浓郁的桂花香让人渐渐沉醉其中，忘记路过时脑中所想。

电子时代的影响一年比一年强烈，路上的行人不再喜欢欣赏转瞬即逝的美丽风景，而更多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傻傻发呆或是一脸笑意。

起初，一些隔着年代代沟的老师以为只是害羞的学生低着头做着他们看不懂的事情，自我陶醉其中，但是时间一长，便接受了学生们的改变，变得不以为意。

新学期到来，夏日浓郁的气息被掩盖了，莫名的悲凉偷偷摸摸在校园里面横行。

往年那些朝气蓬勃的大一新生在见证过大四毕业学生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别离后，不再一如既往地意气风发，反而精神低靡，看上去老气横秋。

曾月白以为叶子樱早晚也会离开，或是像校文玉一样，有着解释不清的家中变故，或是像叶子雪一般寻找更加合适的人生目标，然后就会在某一天，突然向所有人宣布这个消息，就彻底消失在了大家的生活当中了，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曾月白始终等待着那一天，在有了校文玉和叶子雪的前车之鉴后，他不敢随意地更加靠近叶子樱，或者说他不敢靠近任何一个人，他怕他们又突然离开了，然后自己所有的付出就像一根让人瞧不起的小草一样，胡乱地丢弃在路边，无人怜悯。

他感叹着命运的奇妙是让人认为所有事情都在意料之中时，却又会发生一些情理之外的事情。

秋霞在天边漫步，赶走了夏末最后的余热，用晚风向人们问着好，召示着它的善意。

风吹动着湖边凉椅上那因为迷茫而显得颇为疲困的学生的头发，直到心中的疑问不再强烈，而显出自己的柔软，开始怀念起曾经的美好。

曾月白上完课后，周彪通知他晚上室友一起聚餐，他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背着双肩包向湖边走过去，然后取下书包放在面前，从包里面拿出一个羊皮制的日记本，打开里面已经写过的页面。

他面无表情的扫过日记本的每一页，但还是将目光集中在一张相片上。

那是一张校文玉的照片，照片中她正用手摸着一头牛的脑袋，亭亭玉立，笑靥如花。

照片背面的那一页密密麻麻地写了一些字，然后在中间的地方粘贴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面画着一只蝴蝶，他又想起了当初和校文玉说的那些傻话，他想到这里，就会因为自己当初的愚昧而显得好笑，于是只得又关上了日记本，在也不看一眼。

校文玉走的那天，周彪最后还是在宿舍里面等到了曾月白，大发了一通脾气，然后把校文玉走时的那个信封扔给了曾月白，随后摔门而去。

那是曾月白见到周彪发过的最大的一次脾气，也是从那天开始，两人总是爱答不理地。

一直到过完暑假又开了学，这才像忘记了上学期发生的一切，和好如初。

只是曾月白知道，他和周彪的心里面都被打了一个结，彼此也都错过了解开那个结的机会，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结只会越打越紧。

晚上的聚餐也像是成为了一种形式一样，隔三差五地聚，动不动找来机会和接口聚，反正就是一个人吃饭显得很傻，很无聊，而叫上几个人一起吃饭，吃饭后再拉拉家常，这样才显得满意，才像是既有了满满的友情，又不会让自己重复的大学生活在这一年里面显得太过平常而变得不完整一般。

吃完饭后，几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学校的马路上，各自吹着牛，或是讲着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故事，学校社团的那些新鲜事情已经不再提及。

几个略显浑浑噩噩的学生身上一下子多出了一股痞气，这并不像是因为哪一门学科的代课老师人品不行而带坏了学生，也不是因为学校的校风不正误导所致，更多地，像是学校这座看似美丽的牢笼，渐渐露出的本性，挣扎不已的人最终凶相毕露，变得面目可憎。

然而，那些离开的学长学姐们已经来不及告诉和警告后来的学弟学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困其中，不能自拔。

更多的人则依旧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囹圄，在每日酥麻的气氛中，任由自己的意志虚弱着，消磨着，直到每个人都从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再也不充满疑惑了，而将这一切归咎于那泯然众人的教育不足当中了。

曾月白不再时刻那样小心翼翼了，他渐渐发现，大学的教育或许就是一种打磨，一种让个性消失的打磨，而自己不过是这千万学生中一个普通人罢了，何苦自寻烦恼。

为了加工这一批批的璞玉，首先，是营造一个极其美好的氛围来，麻痹所有人进入一种享乐的状态，渐渐迷失自我；然后，是在一场以时间为基础的长久消磨战，直到个性泯灭，变得听话了，这才将牢笼的门打开一个小门，告诉所有的人，学校的一切都是假的，知识是跟不上社会发展的，老师并没有教会任何人为人的根本，友情都是无聊时候对时间的打发，爱情全是一场虚无，真实就在你离开那一天才刚刚到来。

曾月白在路上欢快地跳着，唱起了歌，全然不去理会身边来往的人，他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秋天无形强大的力量，正在不断地蚕食着夏天那蓬勃的生机，那不灭的激情，和那年轻的骄傲。